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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那进计于刘璋者,乃益州别驾,姓张,名松,字永年。其人生得额镢头尖,鼻偃齿露,身短不满五尺,言语有若铜钟。刘璋问曰:「别驾有何高见,可解张鲁之危?」松曰:「某闻许都曹操,扫荡中原。吕布,二袁,皆为所灭;近又破马超;天下无敌矣。主公可备进献之物,松亲往许都,说曹操兴兵取汉中,以图张鲁。则鲁拒敌不暇,何敢复窥蜀中耶?」

刘璋大喜,收拾金珠锦绮,为进献之物,遣张松为使。松乃暗画四川地理图本藏之,带从人数骑,取路赴许都。早有人报入荆州孔明便使人入许都打探消息。

却说张松到了许都馆驿中住定,每日去相府伺候,求见曹操。原来曹操自破马超回,傲睨得志,每日饮宴,无事少出,国政皆在相府商议。张松候了三日,方得通过姓名。左右近侍先要贿赂,却纔引入。操坐于堂上。松拜毕,操问曰:「汝主刘璋连年不进贡,何也?」松曰:「为路途艰难,贼寇窃发,不能通达。」操叱曰:「吾扫清中原,有何盗贼?」松曰:「南有孙权,北有张鲁,西有刘备,至少者亦带甲十余万,岂得谓太平耶?」

操先见张松人物猥琐,五分不喜;又闻语言冲撞,遂拂袖而起,转入后堂。左右责松曰:「汝为使命,何不知礼,一味冲撞?幸得丞相看汝远来之面,不见罪责。汝可急回去!」松笑曰:「吾川中无谄佞之人也。」忽而阶下一人大喝曰:「汝川中不会谄佞,吾中原岂有谄佞者乎?」

松观其人,单眉细眼,貌白神清。问其姓名,乃太尉杨彪之子杨修,字德祖,现为丞相门下掌库主簿。此人博学能言,见识过人。松知脩是个舌辩之士,有心难之。脩亦自恃其才,小觑天下之士。当时见张松言语讥讽,遂邀出外面书院中,分宾主而坐,谓松曰:「蜀道崎岖,远来劳苦。」松曰:「奉主之命,虽赴汤蹈火,弗敢辞也。」修问:「蜀中风土何如?」松曰:「蜀为西郡,古号益州。路有锦江之险,地连剑阁之雄。回环二百八程,纵横三万余里。鸡鸣犬吠相闻,市井闾阎不断。田肥地美,岁无水旱之忧;国富民丰,时有管絃之乐。所产之物,阜如山积。天下莫可及也!」

修又问曰:「蜀中人物如何?」松曰:「文有相如之赋,武有伏波之才;医有仲景之能,卜有君平之隐。九流三教,『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』者,不可胜记,岂能尽数!」修又问曰:「方今刘季玉手下,如公者还有几人?」松曰:「文武全才,智勇足备,忠义慷慨之士,动以百数。如松不才之辈,车载斗量,不可胜记。」修曰:「公近居何职?」松曰:「滥充别驾之任,甚不称职。敢问公为朝廷何官?」修曰:「现为丞相府主簿。」松曰:「久闻公世代簪缨,何不立于庙堂,辅佐天子,乃区区作相府门下一吏乎?」

杨修闻言,满面羞惭,强颜而答曰:「某虽居下寮,丞相委以军政钱粮之重,早晚多蒙丞相教诲,极有开发,故就此职耳。」松笑曰:「松闻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,武不达孙吴之机,专务强霸而居大位,安能有所教诲,以开发明公耶?」修曰:「公居边隅,安知丞相大才乎?吾试令公观之。」呼左右于箧中取书一卷,以示张松。松观其题曰:「孟德新书」。从头至尾,看了一遍,共一十三篇,皆用兵之要法。

松看毕,问曰:「公以此为何书耶?」修曰:「此是丞相酌古准今,倣孙子十三篇而作。公欺丞相无才,此堪以传后世否?」松大笑曰:「此书吾蜀中三尺小童,亦能暗诵,何为『新书』?此是战国时无名氏所作,曹丞相盗窃以为己能,止好瞒足下耳!」修曰:「丞相秘藏之书,虽已成帙,未传于世。公言蜀中小儿暗诵如流,何相欺乎?」松曰:「公如不信,吾试诵之。」遂将「孟德新书」从头至尾,朗诵一遍,并无一字差错。修大惊曰:「公过目不忘,真天下奇才也!」后人有诗曰:

古怪形容异,清高体貌疏。
语倾三峡水,目视十行书。
胆量魁西蜀,文章贯太虚。
百家并诸子,一览更无余。
当下张松欲辞回。修曰:「公且暂居馆舍,容某再禀丞相,令公面君。」松谢而退。修入见操曰:「适来丞相何慢张松乎?」操曰:「言语不逊,吾故慢之。」修曰:「丞相尚容一祢衡,何不纳张松?」操曰:「祢衡文章,播于当今,吾故不忍杀之。松有何能?」修曰:「且无论其口似悬河,辩才无碍。适修以丞相所撰「孟德新书」示之,彼观一遍,即能暗诵。如此博闻强记,世所罕有。松言此书乃战国时无名氏所作,蜀中小儿,皆能熟记。」操曰:「莫非古人与我暗合否?」令扯碎其书烧之。修曰:「此人可使面君,教见天朝气象。」操曰:「来日我于西教场点军,汝可先引他来,使见我军容之盛,教他回去传说:吾即日下了江南,便来收川。」

修领命。至次曰,与张松同至西教场。操点虎卫雄兵五万,布于教场中,果然盔甲鲜明,衣袍灿烂;金鼓震天,戈矛耀日,四方八面,各分队伍;旌旗飏彩,人马腾空。松斜目视之。良久,操唤松指而示曰:「汝川中曾见此英雄人物否?」松曰:「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,但以仁义治人。」

操变色视之。松全无惧意,杨脩频以目视松。操谓松曰:「吾视天下鼠辈犹草芥耳。大军到处,战无不胜,攻无不取。顺吾者生,逆吾者死。汝知之乎?」松曰:「丞相驱兵到处,战必胜,攻必取,松亦素知。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,宛城战张绣之日;赤壁遇周郎,华容逢关羽;割须弃袍于潼关,夺船箭于渭水:此皆无敌于天下也。」操大怒曰:「竖儒焉敢揭吾短处!」喝左右推出斩之。杨脩谏曰:「松虽可斩,奈从蜀道而来入贡,若斩之,恐失远人之意。」

操怒气未息。荀彧亦谏,操方免其死,令乱棒打出。松归馆舍,连夜出城,收拾回川。松自思曰:「吾本欲献西川州县与曹操,谁想如此慢人!我来时于刘璋之前,开了大口;今日怏怏空回,须被蜀中人所笑。吾闻荆州刘玄德仁义远播久矣,不如迳由那条路回。试看此人如何,我自有主见。」

于是乘马引仆从望荆州界上而来。前至郢州界口,忽见一队军马,约有五百余骑,为首一员大将,轻装软扮,勒马前问曰:「来者莫非张别驾乎?」松曰:「然也。」那将慌忙下马,声喏曰:「赵云等候多时。」松下马答礼曰:「莫非常山赵子龙乎?」云曰:「然也。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,为大夫远涉路途,鞍马驰驱,特命赵云聊奉酒食。」

言罢,军士奉跪酒食,云敬进之。松自思曰:「人言刘玄德宽仁爱客,今果如此。」遂与赵云饮了数杯,上马同行。来到荆州界首,是日天晚,前到馆驿,见驿门外百余人侍立,击鼓相接。一将于马前施礼曰:「奉兄长将令,为大夫远涉风尘,令关某洒扫驿庭,以待歇宿。」松下马与云长,赵云同入馆舍,讲礼叙坐。须臾,排上酒食,二人慇懃相劝。饮至更阑,方始罢席,宿了一宵。

次日早膳毕,上马行不到三五里,只见一簇人马到。乃是玄德引著伏龙,凤雏,亲自来接。遥见张松,早先下马等候,松亦慌忙下马相见。玄德曰:「久闻大夫高名,如雷灌耳。恨云山迢远,不得听教。今闻回都,专此相接。倘蒙不弃,到荒州暂歇片时,以叙渴仰之思,实为万幸!」松大喜,遂上马并辔入城。至府堂上各各施礼,分宾主依次而坐,设宴款待。

饮酒间,玄德只说闲话,并不提起西川之事。松以言挑之曰:「今皇叔守荆州,还有几郡?」孔明曰:「荆州乃暂借东吴的,每每使人取讨。今我主因是东吴女婿,故权且在此安身。」松曰:「东吴据六郡八十一州,民强国富,犹且不知足耶?」庞统曰:「吾主汉朝皇叔,反不能占据州郡;其他皆汉之蟊贼,却都恃强侵占地土;惟智者不平焉。」玄德曰:「二公休言。吾有何德,敢多望乎?」松曰:「不然,明公乃汉室宗亲,仁义充塞乎四海。休道占据州郡,便代正统而居帝位,亦非分外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「公言太过,备何敢当?」

自此一连留张松饮宴三日,并不提起川中之事。松辞去,玄德于十里长亭,设宴送行。玄德举酒酌松曰:「甚荷大夫不弃,留叙三日;今日相别,不知何时再得听教。」言罢,潸然泪下。张松自思:「玄德如此宽仁爱士,安可舍之?不如说之,令取西川。」乃言曰:「松亦思朝暮趋侍,恨未有便耳。松观荆州,东有孙权,常怀虎踞;北有曹操,每欲鲸吞;亦非可久恋之地也。」玄德曰:「故知如此,但未有安迹之所。」松曰:「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民殷国富;智能之士,久慕皇叔之德;若起荆,襄之众。长驱西指,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」玄德曰:「备安敢当此?刘益州亦帝室宗亲,恩泽布蜀中久矣。他人岂可得而动摇乎?」

松曰:「某非卖主求荣;今遇明公,不敢不披沥肝胆。刘季玉虽有益州之地,禀性暗弱,不能任贤用能;加之张鲁在北,时思侵犯,人心离散,思得明主。松此一行,专欲纳款于操;何期逆贼,恣逞奸雄,傲贤慢士,故特来见明公。明公先取西川为基,然后北图汉中,收取中原,匡正天朝,名垂青史,功莫大焉。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,松愿施犬马之劳,以为内应。未知钧意若何?」玄德曰:「深感君之厚意。奈刘季玉与备同宗,若攻之,恐天下唾骂。」松曰:「大丈夫处世,当努力建功立业,著鞭在先。今若不取,为他人所取,悔之晚矣。」玄德曰:「备闻蜀道崎岖,千山万水,车不能方轨,马不能连辔;虽欲取之,用何良策?」

松于袖中取出一图,递与玄德曰:「松感明公盛德,敢献此图。便知蜀中道路矣。」玄德略展视之,上面尽写著地理行程。远近阔狭,山川险要,府库钱粮,一一俱载明白。松曰:「明公可速图之。松有心腹契友二人:法正,孟达。此二人必能相助。如二人到荆州时,可将心事共议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「青山不老,绿水长存。他日事成,必当厚报。」松曰:「松遇明主,不得不尽情相告,岂敢望报乎?」说罢作别。孔明命云长等护送数十里方回。

张松回益州,先见友人法正。正字孝直,右扶风郡人也,贤士法真之子。松见正,备说:「曹操轻贤傲士,只可同忧,不可同乐。吾已将益州许刘皇叔矣。专欲与兄共议。」法正曰:「吾料刘璋无能,已有心见刘皇叔久矣。此心相同,又何疑焉?」

少顷,孟达至。达字子庆,与法正同乡。达入,见正与松密语。达曰:「吾已知二公之意。将欲献益州耶?」松曰:「是欲如此。兄试猜之,合献与谁?」达曰:「非刘玄德不可。」三人抚掌大笑。松正谓松曰:「兄明日见刘璋,当若何?」松曰:「吾荐二公为使,可往荆州。」二人应允。

次日,张松见刘璋。璋问:「干事若何?」松曰:「操乃汉贼,欲篡天下,不可为言。彼已有取川之心。」璋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?」松曰:「松有一谋,使张鲁,曹操必不敢轻犯西川。」璋曰:「何计?」松曰:「荆州刘皇叔,与主公同宗,仁慈宽厚,有长者风。赤壁鏖兵之后,操闻之而胆裂,何况张鲁乎?主公何不遣使结好,使为外援?可以拒曹操张鲁矣。」璋曰:「吾亦有此心久矣。谁可为使?」松曰:「非法正,孟达,不可往也。」璋即召二人入,修书一封,令法正为使,先通情好;次遣孟达领精兵五千,迎玄德入川为援。

正商议间,一人自外突入,汗流满面,大叫曰:「主公若听张松之言,则四十一州郡,已属他人矣!」松大惊;视其人,乃西阆中巴人,姓黄,名权,字公衡,现为刘璋府下主簿。璋问曰:「玄德与我同宗,吾故结之为援;汝何出此言?」权曰:「某素知刘备宽以待人,柔能克刚,英雄莫敌。远得人心,近得民望。兼有诸葛亮,庞统之智谋,关,张,赵云,黄忠,魏延为羽翼。若召到蜀中,以部曲待之,刘备岂肯伏低做小?若以客礼待之,又一国不容二主。今听臣言,则西蜀有泰山之安;不听臣言,则主公有累卵之危矣。张松昨从荆州过,必与刘备同谋。可先斩张松,后绝刘备,则西川万幸也。」璋曰:「曹操,张鲁到来,何以拒之?」权曰:「不如闭境绝塞,棎沟高垒,以待时清。」璋曰:「贼兵犯界,有燃眉之急;若待时清,则是慢计也。」遂不从其言,遣法正行。又一人阻曰:「不可!不可!」

璋视之,乃帐前从事官王累也。累顿首言曰:「主公今听张松之言,自取其祸。」璋曰:「不然。吾结好刘玄德,实欲拒张鲁也。」累曰:「张鲁犯界,乃癣疥之疾;刘备入川,乃心腹之大患。况刘备世之枭雄,先事曹操,便思谋害;后从孙权,便夺荆州。心术如此,安可同处乎?今若召来,西川休矣!」璋叱曰:「再休乱道!玄德是我同宗,他安肯夺我基业?」便教扶二人出。遂命法正便行。法正离益州,迳取荆州,来见玄德。参拜已毕,呈上书信。玄德拆封视之。书曰:「族弟刘璋,再拜致书于玄德宗兄将军麾下:久伏电天,蜀道崎岖,未及赍贡,甚切惶愧。璋闻『吉凶相救,患难相扶。』朋友尚然,况宗族乎?今张鲁在北,旦夕兴兵,侵犯璋界,甚不自安。专人谨奉尺书,上乞钧听。倘念同宗之情,全手足之义,即日兴师剿灭狂寇,永为脣齿,自有重酬。书不尽言,耑候车骑。」

玄德看毕大喜,设宴相待法正。酒过数巡,玄德屏退左右,密谓正曰:「久仰孝直英明,张别驾多谈盛德。今获听教,甚慰平生。」法正谢曰:「蜀中小吏,何足道哉?盖闻马逢伯乐而嘶,人遇知已而死。张别驾昔之言,将军复有意乎?」玄德曰:「备一身寄客,未尝不伤感而叹息。思鹪鹩尚存一枝,狡兔尚藏三窟,何况人乎?蜀中丰余之地,非不欲取;奈刘季玉系备同宗,不忍相图。」法正曰:「益州天府之国,非治乱之主,不可居也。今刘季玉不能用贤,此业不久必属他人。今日自付与将军,不可错失。岂不闻『逐兔先得』之说乎?将军欲取,,某当效死。」玄德拱手谢曰:「尚容商议。」

当日席散,孔明亲送法正归馆舍。玄德独坐沉吟。庞统进曰:「事当决而不决者,愚人也。主公高明,何多疑耶?」玄德问曰:「以公之意,当复何如?」统曰:「荆州东有孙权,北有曹操难以得志。益州户口百万,士广财富,可资大业。今幸张松、法正为内助,此天赐也。何必疑哉?」

玄德曰:「今与吾水火相敌者,曹操也。操以急,吾以宽;操以暴,吾以仁;操以谲,吾以忠;每与操相反,事乃可成。若以小利而失大义于天下,吾不为也。」庞统笑曰:「主公之言,虽合天理,奈离乱之时,用兵争强,固非一道;若拘执常理,寸步不可行矣。宜从权变。且兼弱攻昧,逆取顺守,汤,武之道也。若事定之后,报之以义,封为大国,何负于信?今日不取,终被他人取耳。主公幸熟思焉。」玄德乃恍然曰:「金石之言,当铭肺腑。」

于是遂请孔明同议,起兵西行。孔明曰:「荆州重地,必须分兵守之。」玄德曰:「吾与庞士元,黄忠,魏延,前往西川;军师可与关云长,张翼德,赵子龙,守荆州。」孔明应允。于是孔明总守荆州;关公拒襄阳要路,当青泥隘口;张飞领四郡巡江;赵云屯江陵,镇公安。玄德令黄忠为前部,魏延为后军。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,庞统为军师,马步五万,起程西行。

临行时,忽廖化引一军来降。玄德便教廖化辅佐云长,以拒曹操。是年冬月,引兵望西川进发。行不数程,孟达接著,拜见玄德,说刘益州令某领兵五千远来迎接。玄德使人入益州,先报刘璋。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,供给钱粮。璋欲自出涪城亲接玄德,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,旌旗铠甲,务要鲜明。主簿黄权入谏曰:「主公此去,必被刘备所害。某食禄多年,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,望三思之。」张松曰:「黄权此言,疏间宗族之义,滋长寇盗之威,实无益于主公。」璋乃叱权曰:「吾意已决,汝何逆吾!」

权叩首流血,近前口啣璋衣而谏。璋大怒,扯衣而起。权不放,顿落门牙两个。璋喝左右,推出黄权,权大哭而归。

璋欲行,一人叫曰:「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,乃欲自就死地耶?」伏于阶前而谏。璋视之,乃建宁愈元人也,姓李,名恢。叩首谏曰:「窃闻『君有诤臣,父有诤子』。黄公衡忠义之言,必当听从。若容刘备入川,是犹迎虎于门也。」璋曰:「玄德是吾宗兄,安肯害吾?再言者必斩!」叱左右推出李恢。张松曰:「今蜀中文官各顾妻子,不复为主公效力;诸将恃功骄傲,各有外意;不得刘皇叔,则敌攻于外,民攻于内,必败之道也。」璋曰:「公所谋深于吾有益。」

次日,上马出榆桥门。人报「从事王累,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,一手执谏章,一手仗剑,口称如谏不从,自割断其绳索,撞死于此地。」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。其略曰:「益州从事臣王累,泣血稽首:窃闻『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』。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,会盟于武关,为秦所困。今主公轻离大郡,欲迎刘备于涪城,恐有去路,而无回路矣。倘能斩张松于市,绝刘备之约,则蜀中老幼幸甚,主公之基业亦幸甚!」

刘璋看毕,大怒曰:「吾与仁人相会,如亲芝兰,如何数侮于吾耶!」王累大叫一声,自割断其索,撞死于地。后人有诗叹曰:

倒挂城门捧谏章,
拚将一死报刘璋。
黄权折齿终降备,
矢节何如王累刚!
刘璋将三万人马往涪城来。后军装载资粮钱帛一千余辆,来接玄德。

却说玄德前军已到塾沮,所到之处,一者是西川供给;二者是玄德号令严明,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斩;于是所到之处,秋毫无犯。百姓扶老携幼,满路瞻观,焚香礼拜。玄德皆用好言安慰。

却说法正密谓庞统曰:「近张松有密书到此,言于涪城相会刘璋,便可图之。机会切不可失。」统曰:「此意且勿言。待二刘相见,乘便图之。若预走洩,于中有变。」

法正乃秘而不言。涪城离成都三百六十里。璋已到,使人迎接玄德。两军皆屯于涪江之上。玄德入城,与刘璋相见,各叙兄弟之情。礼毕,挥泪诉告衷情。

饮宴毕,各回寨中安歇。璋谓众官曰:「可笑黄权王累辈,不知宗兄之心,妄相猜疑。吾今日见之,真仁义之人也。吾得他为外援,又何虑曹操张鲁耶?非张松则失之矣。」乃脱所穿绿袍,并黄金五百两,令人往成都赐与张松。

时部下将佐刘瑰,冷苞,张任,邓贤等一班文武官曰:「主公且休欢喜。刘备柔中有刚,其心未可测,还宜防之。」璋笑曰:「汝等皆多虑。吾兄岂有二心哉!」众皆嗟叹而退。

却说玄德归到寨中。庞统入见曰:「主公今日席上见刘季玉动静乎?」玄德曰:「季玉真诚实人也。」统曰:「季玉虽善,其臣刘瑰,张任等皆有不平之色,其间吉凶未可保也。以统之计,莫若来日设宴,请季玉赴席;于衣壁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,主公掷杯为号,就筵上杀之;一拥入成都,刀不出鞘,弓不上弦,可坐而定也。」玄德曰:「季玉是吾同宗,诚心待吾,更兼吾初到蜀中,恩信未立,若行此事,上天不容,下民亦怨。公此谋,虽霸者亦不为也。」统曰:「此非统之谋;是法孝直得张松密书,言事不宜迟,只在早晚当图之。」

言未已,法正入见,曰:「某等非为自己,乃顺天命也。」玄德曰:「刘季玉与吾同宗,不忍取之。」正曰:「明公差矣:若不如此,张鲁与蜀有杀母之雠,必来攻取。明公远涉山川,驱驰士马,既到此地,进则有功,退则无益。若执狐疑之心,迁延日久,大为失计。且恐机谋一洩,反为他人所算。不若乘此天与人归之时,出其不意,早立基业,实为上策。」庞统亦再三相劝。正是:

人生几番存厚道,
才臣一意进权谋。
未知玄德心下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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